苍白徽记 - 第90章 水蛇镇

    水蛇镇，隶属于落叶城北邦的一座城郊小镇。它规模不大，一道不规则的圆木栅栏围出四千多平米的镇内区域，有一百多户人家，总共七、八百的常驻人口。水蛇镇没什么特产，但它的位置刚好建在落叶城北邦和激流城南邦之间的商道上，是连接两座城邦的交通枢纽，专门为来往的商队提供补给、休整、晾晒货品等服务。
    现在正值初夏，天气渐渐炎热，阳光灿烂耀眼。远行的武装商队满载货物从各个冒险据点返回落叶城，它们一般都在水蛇镇落脚。这也是水蛇镇一年中最繁忙的季节。镇外的货栈停满了马车，小镇居民几乎都跑去货栈，帮商队晾晒货物；修缮马车；照顾拉车的牲口，给它们剪蹄钉掌，梳毛喂食；就连浆洗缝补这样的小活也有半精灵妇人抢着做，以赚取微薄的报酬。
    水蛇镇的镇民白天干活，晚上睡在货场边临时搭建的窝棚里。他们把空下来的屋子租给商队伙计歇脚，这也是一笔收入。
    再吝啬的商队管事也不敢断水蛇镇的财路，除非他想看到自己的车队再次出发，车轱辘滚出老远，或者驼兽边走边拉稀。
    规矩就是这样形成的。
    风尘仆仆的商队护卫、伙计也都乐于住进水蛇镇，好好放松几天。舍得花钱的人可以流连镇子里的酒馆、旅店和赌场，尽情享受美食美酒，还有性感漂亮的半精灵女招待；囊中羞涩的人也能租一个听话乖巧的蛮女奴悉心服侍自己。
    商旅只要肯花钱，水蛇镇总能让他把钱花出去。而一毛不拔的穷鬼在水蛇镇是不受欢迎的。
    水蛇镇热闹喧嚣的街道上，洛克比用一只手压低头上的毡帽，把瘦削苍白的脸藏在冒沿的阴影下。他贴着街道的石墙走路，推开几个向他兜售水果的小孩，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，悄悄拐进街边的一条隐蔽小巷。
    几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正抱着胳膊在那里看热闹，他们好像无意中挡住了巷口。洛克比走过去，稍微抬了一下头上毡帽，让壮汉们看清自己的脸。他们便不经意地侧身，放洛克比进去，再重新掩住巷子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。
    这条狭窄的小巷是个死胡同，左右两边的房屋墙壁无门无窗，阳光只能映在墙头。大白天，巷子的光线也十分昏暗，地上的污水、垃圾随处可见，脏兮兮的灰皮老鼠在垃圾之间钻来钻去，透着一股腐败阴森的气息。
    洛克比踩着恶臭的污水，走到死胡同的尽头。左边的墙壁上竟然有一扇用铁皮加固的厚重木门。他在门前站住，深深吸了口气，随即取下自己的毡帽，举手敲击木门。
    铁片上敲两下，木门上再敲三下，两长三短的叩门声过后，厚木门上的望窗突然从里面打开，露出一双狠戾的眼睛。
    洛克比躬下腰，脸上挤出一丝讨好的谦卑笑容。
    望窗后的眼睛看清访客的容貌，又瞬间消失，挡板随即啪的一下被关了起来。紧接着，门内响起一阵阵拉门闩的声音。
    洛克比等了一会，坚固的铁片木门终于打开了。他还在调整自己的视线，一个精悍的男人抓住他的肩膀，粗暴地把他拽进屋子，自己又探头出去左右张望。男人看了眼蹲在巷口的几个壮汉，确定没有异样，才关上木门，重新将屋内与外界隔绝。
    房子里面除了看门人，还有三名精悍的打手和一位上了年纪的半精灵男性。
    他头发花白，眼神阴鹫，正坐在一张木桌后面清点金币、银币，一盏油灯照亮他的半张脸颊，光影交错间让他看起来像一头阴恶的老狼。
    老狼，水蛇镇盗贼工会的头目，掌管着镇子上所有黑色和灰色生意。他不仅是水蛇镇的数一数二的大人物，还是洛克比的债主。
    洛克比把毡帽按在胸口，老老实实地站在两米开外，大气都不敢喘。
    隔了好一会，老狼数完桌上的钱财，抬起头，仿佛才发现屋子里来了访客。他一脸惊喜地说道：“哎呀，这不是洛克比吗？我昨天还和蒙多他们几个说，洛克比这两天应该要到水蛇镇了，叫他们好好招待你……多蒙，洛克比回来了，你也不告诉我？我说，你们这几个恶棍都发呆干什么，还不给洛克比先生搬张椅子！”
    一把椅子滑到洛克比的面前，但并非蒙多丢过来的。这位秃头残耳的职业暴徒根本不理会老狼的招呼，他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就像个木头人。然而，洛克比接触到蒙多没有感情起伏的木讷眼神就感到全身发冷。
    “洛克比，头叫你坐这把椅子，你是聋了，还是傻了？”
    一个高大肥壮的打手抓住洛克比，将他塞进逼仄的小木椅。木椅的扶手沾满了粘稠的血渍，有陈旧的，也有新鲜的，说明坐这把椅子的人应该没遇到过什么好事。
    “那么……洛克比先生，你主动来找我，是准备还钱？”老狼似笑非笑地问道。
    洛克比打了个激灵，他很清楚自己欠老狼的赌债恐怕是还不完的。虽说武装商队各有背景，并不惧怕水蛇镇的老狼，但像洛克比这样的普通伙计，商队管事想招多少都有。商队绝不会为他出头。他亲眼看到老狼手刃一个没钱还债的商队伙计，还帮忙把尸体埋在镇外的野地里。
    为此，洛克比做了好几天的噩梦。结果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。那支商队按时出发，好像车队里面从来没有那个被埋的伙计。
    “我…..我没钱。”洛克比往椅子里缩了缩，他抢在老狼变脸前喊道：“我有个消息，我是来卖消息的。”
    “哦。”
    老狼挺起的腰背重新塌下去，择人欲噬的凶狠表情随之消失不见。他慢条斯理地说道：“消息…..嗯，洛克比，你是知道的，我喜欢消息，愿意花大价钱购买有用的消息。如果是没用的消息，那我会很生气。说说看吧……但愿你的消息不会让我生气。”
    洛克比咽了口唾沫，赶紧说道：“十几天前，我们的商队在路上遇到一伙怪人……”
    “怪人？”
    “嗯，五个怪人，三男两女！”
    “好，别着急，慢慢说，但要说得详细。”
    洛克比定了定神，继续说道：“十五天前，我们的商队从激流城南邦的羊尾镇出发，一路都平安无事。第三天的上午，车队在商道上遇到五个怪人，他们披着没有经过鞣制的鹿皮、狼皮，还用一张豹子皮遮住他们随身携带的大藤筐，就像是外出打猎又迷路了很长时间的猎人。可是，除了两把战弓，我没看到他们携带兵器，但他们有用兽皮包住的长条包裹，那里面肯定是兵器。”
    “他们拦住车队，找我们问了路，又提出想和我们结伴同行。商队的护卫长担心他们是盗匪派来探子，就拒绝他们的要求，但给了他们一些水和干粮。”
    “那五个怪人走商道的外侧，一直跟着车队。我们走他们就走，我们停下过夜，他们也在外面过夜。车队护卫想赶他们，可护卫长叫大家不要多事，只要盯紧他们就好了。护卫长说，如果他们自己走掉，反而说明他们真是盗匪派来探子。”
    “第四天，车队经过一段烂泥地，一辆马车正巧轧到前车留下的辙印，车轮当时就掉了，整辆马车眼看要倾倒。那五个怪人中的一个突然蹿过来，用双手把倾斜的马车抬正。”
    “职业者？”
    “对的，他是职业者。”洛克比擦了擦额角上的汗珠，肯定地说道：“护卫长早看出来他们有职业者，但没想到他们中的职业者会有那么大的力气。”
    听到这里，老狼的瞳孔微缩。他当然知道一辆满载的马车有多重，体质向的职业者才能暂时扶正倾斜的马车。更令老狼吃惊的是怪人的反应。要知道，职业者通常不会独自冲向快翻的载货马车，但怪人丝毫不担心自己会受伤，出手果断，表现的非常自信。
    这名职业者很强……老狼心想。
    “发生这样的事情，商队管事也出面感谢他们帮忙。他们又提出结伴请求，还拿出一小袋金沙作为跟车费用。我看到他们拿出来的金沙，纯度很高，至少有一磅重！”
    老狼的眼睛顿时一亮，招呼旁边的打手道：“瓦力多，给洛克比先生来一杯上等的黑莓酒。”
    没过多久，有打手将一杯黑莓酒送到洛克比的桌前。他受宠若惊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。
    “喝吧、喝吧，喝完了还有。”老狼眯起眼睛，笑呵呵地劝起了酒。
    洛克比喝光了面前的黑苺酒，老狼却没有给他倒上第二杯。这种加了料的黑苺酒可不便宜，商队伙计都是越喝越上瘾。洛克比以前在水蛇镇赌场里可没有少喝黑苺酒，可惜他现在的工钱连还利息都不够，根本买不起黑苺酒。
    这杯酒算是老狼请他的，想喝第二杯，还要看他的表现。
    “那位职业者拿出金沙，管事本来不想收，但对方说他们想搭车赶路，到了水蛇镇就和商队分开，要求商队别问他们的身份来历，那笔金子就算是酬金。”
    旅客找武装商队结伙赶路是常有的事情，但他们要付一笔钱给商队，作为自己在车队内的开销。旅客主要是想买个平安，防止盗匪和野兽的滋扰。但是，一些实力强横的职业者不用托庇于武装商队，反而是武装商队愿意出钱请他们同行，并照应车队的安全。
    从那名职业者扶住满载马车的事迹来看，他属于武装商队愿意巴结的强者，不会向他收取搭车费用。
    那么，他交给商队的金沙其实封口费？
    “他们当中有伤员？”老狼习惯地用手抚摸桌面，沉声问道。
    “可能吧……”
    洛克比不敢肯定，迟疑着说道：“管事给他们安排了一辆半载的马车代步。怪人中的又黑又瘦的家伙先上了马车。但那两个女人不肯上去……她们一高一矮，长相身材都好看，就是脑子有问题……好像，好像是疯子。”
    老狼来了兴趣，说道：“再说详细点。”
    洛克比点点头道：“刚开始，我们都没看出来那两个女人有什么问题，但她们不会上马车……她们爬马车的时候，还把身上的兽皮扯下来了。大老板，现在天比较热，那两个女人在兽皮下面只穿单薄的内衬裙，她们还出了一身汗。我们这才发现，她们不仅长得漂亮，皮肤也细腻，不像是干活的仆妇，或者女冒险者……她们的头发被剪得乱糟糟，内衬裙上面还有很多血迹，明显是被鞭子抽打留下的痕迹。奇怪的是，内衬裙没有破损。”
    老狼的表情变得严肃，插口问道：“你确定她们的内衬裙有鞭打的血迹，但内衬裙没有破损？”
    洛克比犹豫了一下，还是点头说道：“我没看到有破损，我当时看得很仔细。”
    “嗯，往下说。”
    “那两个女人特别凶狠，她们的眼神就像保障的野兽……有个伙计见她们不会爬马车，好心地拿来一张凳子给她们踏脚，高个女人却转身抓他的脸，幸好被她的一个同伴拦下了。高个女人还不肯罢休，发出‘嗬’、‘嗬’的叫唤。那伙计被吓得摔倒。矮个女人趁同伴们没注意到自己，她从地面上蹿过去，对着伙计的腿用力咬一口……她们是疯子，绝对不是正常的半精灵女性！”
    “她们的同伴生气了，拿一根剥了皮的树枝狠抽她们几下，她们才安静下来，又被那名同伴抱上马车。”
    “管事找几件衣服给他们换上。晚饭的时候，他们下马车和大家一块吃东西，扶马车的职业者介绍说，他叫哈维；黑瘦的同伴叫麦迪；个子高的女人叫露丝；矮小的那个叫洁西卡；最后是用鞭子抽她们的人叫维克多。别的事情，哈维没有说，也不准别人问。”
    老狼沉默了一秒，阴恻恻地问道：“你再好好想想，他们还谈了些什么？”
    商队伙计仔细回忆了一下，抬头说道：“哦，护卫长私下叮嘱我们别招惹他们，说那个哈维很厉害，可能是四级职业者，还有那个麦迪也不简单。哈维也自称是这伙人的首领，但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。”
    “露丝和洁西卡完全是疯子，她们不会说话，会打人、打狗、打驼兽。谁和她们靠得近，她们打谁，连哈维和麦迪也被她们用低吼威胁......她们什么都不怕，只怕那个叫维克多的混血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