锦衣卿相 - 第183章 我的做法就是她的意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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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他的身世原来这样离奇……能从宫里弄出人来,想必伯母家世极好?”
    “我娘出自太原王氏。北魏帝在世时,深深忌惮士族,尤以王氏为最。后乱起,王氏没躲过战乱,临终将唯一嫡女交给祖父。祖父曾受过王氏恩惠,冒着灭门风险,接过我娘,让她与韩少仆成亲。”
    韩少仆是个文人,好风花雪月,无拘无束,对包办婚姻的王氏不冷不热。用他自己的话来说,就是总端着,不如外面的女人温婉小意。
    两人的婚事一直是韩国栋的心结,这么多年来,他一边愧对恩人,一边愧对儿子。王氏去世后,他对韩少仆睁一只眼,闭一只眼;对韩韫玉怜惜疼爱,亦师亦父亦祖。
    “你外祖父必然是个不拘小节之人。”
    当时保住嫡女,只有嫁人一种途径。高高在上的王家,将女儿托付给寒门新贵韩国栋,可谓是打破了士寒不通婚的约定。
    这些事,韩韫玉也是从长辈那里听来,说起时眼底无波,平静自然。
    “那时时局混乱,朝不保夕,能活下来的都是大气运者。与我娘亲经历类似的还有淑妃娘娘。我娘与淑妃娘娘算得上一起长大。战乱后,陛下本与娘娘有婚约,然娘娘家道中落,迫于形势,陛下不得不改娶他人。”
    陛下与淑妃娘娘两情相悦,对她心有愧疚。在淑妃娘娘丧夫后,不顾朝臣阻拦和世间流言,坚持迎她入宫。
    那是陛下登基以来,第一次与朝臣对着干,不达目的绝不罢休。韩国栋也是从那件事中,下定决心,致仕归家。
    “难怪……”
    “难怪什么?”
    “难怪陛下与淑妃娘娘愿把六皇子交给你,”就这么一个独子,就让他给带来了岭南。
    若非对他器重万分,当会直接召华痴回京。
    “宫里都在研究解药,空智大师说生机在南方。”韩韫玉眉眼柔和,雅丽至极,“玉华身世坎坷,心思难测,有自己的顾虑。然对林小姐也不是全然无心。”
    “何以见得?”苏希锦好奇。
    “那日林小姐称他为冷公子,必是他主动说出。”
    苏希锦来惠州数月,只知道他叫玉华公子。而林舒艾得他所救,不过两日就能知他姓名。
    太过分了,苏希锦暗自吐槽,心下稍松,“世人目光狭隘,就怕两人心有顾忌,走不到一处去。”
    “感情之事,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。”她头顶的头发乌黑亮丽,有带着一圈柔和光泽,韩韫玉紧了紧手指,“他若固执己见,看不清自己的心思,任谁也帮不了他。”
    这般说法,让苏希锦更为担忧。
    “你该多担心你自己,少看书,多走动,没得让人担忧。”韩韫玉无奈,“便是再放不下公务,也不能这般废寝忘食。”
    等他走了,苏府无人能约束她,指不定会通宵达旦。
    “最近事多,各县上报了详情和在任计划,总得细细看过,才觉得放心。”
    桑园种植计划关乎岭南经济运作,若成功,其他地方皆可借鉴。若失败,费时费力费财不说,还得另寻他法。
    “最近潘本重那边动作频频,你凡事当心。”
    苏希锦表示知晓,既涉及盐矿,那边自该谨慎、反扑,说不得如今正忙着转移赃物。
    如此想着,就见林舒艾回来了。一路哼着小曲儿,兴高采烈,连蹦带跳。
    送别韩韫玉,苏希锦跟着走了进去,刚到门口就听她嘴里哼唱着《水调歌头》。
    “姐,”林舒艾头也不回,“你教我写字作诗呗?”
    她今日穿了件粉色广袖流仙裙,双目含春,俏皮可爱。
    “要作诗,得先习字后背诵。改明儿我请个夫子上门,教你习字。再给你买本诗集,你每日背上一两篇。”
    林舒艾生性活泼,心思浮躁,苏希锦以为她会抱头逃窜,哀哭连连。不想她只是稍作纠结,就答应下来。
    如此看来当是动了真感情,苏希锦抿嘴,“你今日可是去找玉华公子了?”
    “是呀。”
    “有些事你自己要想好。”
    “想什么?”林舒艾回头,“我喜欢他不就得了?”
    随意的语气,又让苏希锦觉得她只是玩玩。
    “有时候光有喜欢是不够的。”她说。
    “怎么不够,难道姐姐跟其他人一样,要求门当户对?”她撇嘴,“我不在乎他的身份,说到底林家以前不也是商户?要不是哥哥考中进士,谁比谁高贵。”
    “我说的不止于此,”苏希锦叹息,拂裙坐下,“我支持两情相悦,也不看重身份,更不是让你为了世俗意见而妥协。而是说有的事情可以预料,当它来临时,你是否有能力承担后果。”
    别到时候,两败俱伤,什么都没有,徒留一身伤痕。
    要说这件事她不知道还罢,如今她知道了,他日事发,定会被牵扯进去。只怕二舅母和林氏会怪她不及时阻止,不告知家人。
    里外不是人。
    “你说这些我也听不懂,不管怎样,我下定决心,今生非他不嫁。”林舒艾字正腔圆,义无反顾。
    苏希锦点到为止,她已及笄,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。
    另一边,一道黑影靠近韩韫玉房间,不一会儿烛光微燃,房门打开,很快黑影离去,门又关上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失杀以赎论,蒋家花了许多银钱为蒋二爷赎罪,便是那三年也另有钱赎。
    范知州是个捡人头的好手,苏希锦判斩刑,他屁颠屁颠接过去,转头判了失杀。如此既卖了蒋家一个人情,又给了苏希锦一个面子。
    两边讨好,渔翁得利。
    只是惠州百姓将他族谱十八代骂了个遍,他们不懂律法,说范知州官商勾结,惧怕蒋家,受贿行贿。
    范知州左耳朵进,右耳朵出,他要真在意百姓看法,何至于被冠上“明日再来”的称号?
    至于苏希锦?毫无影响,百姓甚至可怜她胳膊拎不过大腿。
    而苏希锦在民意起伏之时,用蒋家的钱,在州府里办学院,请夫子教学,鼓励百姓将孩子送进来读书。
    没有九年义务教育,城中能读书的,多为有钱人家子弟。
    “苏大人,”又是一日应卯之际,苏希锦被邹大人叫住。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苏希锦回身。
    “下官是来向苏大人请罪的,”邹大人神情尴尬,拱手又拱手,仿佛犯了天大的事。
    “大人这是何意?”
    苏希锦不解。
    “是这样的,”邹大人从身后拉出一七八岁的男童,“这是下官幺儿,今日他与仆从上街,无意间与苏大人妹妹发生冲突,有了些口角之争。我带他来跟大人赔个不是。”
    苏希锦垂眸看去,就见那小孩儿不情不愿站在邹大人身前,鼻青脸肿。其中一只眼睛乌青,手上还有抓痕,可见之前状况实在激烈。
    她抽了抽嘴角,暗道林舒艾下手太狠,人家起码比她小了一半。
    “额……”她沉吟,“不知家妹与小公子,因何发生冲突?”
    邹大人以为她要计较,心头犯苦,“好像是为了一件玉器,小孩子的事,咱们做大人的也不知道。只是听说伤了韩家小公子,是以……想请苏大人帮忙与韩大人说个好。”
    “什么?”苏希锦声音高涨,“伤了六……韩引玉?”
    邹大人小觑着她,忍不住抖了抖身子,“他年纪小,不懂事,还请大人与韩大人不要见怪。”
    感情伤林舒艾是小,害怕得罪韩韫玉是真吧。
    可那位的身份不简单。
    “小孩子打架,原不是什么大事,”苏希锦迟疑两下,六皇子身份不宜曝光,但她又不知他被伤得怎样,“我先回去看看,若是小伤,就与韩大人说和说和。”
    若伤势严重,恐怕现在他也不会到自己身边来。
    “如此,多谢大人。大人不让这小子去给家弟赔个不是?”
    “不用不用。”
    回到府上,苏希锦去韩家院子找六殿下,却见他立于树下,双手背在身后,嘴巴紧紧抿住,分明是被韩韫玉罚站的样子。
    而庭院外,一群侍卫跪了一地。
    见着她来,六殿下眼睛划过一丝亮光,很快又想起什么,将头撇到一边。动作虽快,还是让苏希锦捕捉到他脸上的乌青。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
    她明知故问。
    院中弥漫着药香味,韩韫玉淡淡撇了六皇子一眼,“说吧,因何与人发生口角。”
    六皇子低头,“昨日林姐姐先看上一柄玉扇,那家伙听说她是苏府之人,硬是要抢。”
    哟,还是个长篇剧情。
    苏希锦眼睛一转,“因为是苏府的就要抢?”
    “嗯,”他点了点头,“说是为蒋叔叔报仇。”
    不管给谁报仇,反正林舒艾与他是一道的,抢她的东西,不就是打自己的脸吗?
    “林姐姐要将扇子送给玉华公子,不想让出,他就派家丁抢。”
    他怕林舒艾吃亏,也让侍卫抢。
    那边没抢过,就乱七八糟骂了他们一通。他堂堂六殿下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?遂让侍卫掌嘴。
    本来以为这事儿过去了,结果今日课散,出去玩时,又被他给堵住。
    那死胖子家丁打不过,就说大人打架不算,有种单挑。
    单挑就单挑,单挑他也没打过。就是自己脸上挂了彩,被夫子捉住。
    “难怪方才邹大人带孩子向我请罪,”苏希锦挑眉,“六殿下威武啊。”
    打赢了还让人上门道歉。
    “他必定是怕夫子,才来的。”六皇子站得笔直,回得端方,说不得就是想闹到夫子面前,让自己也受罚。
    韩韫玉神色淡淡,“殿下可知错?”
    “错了。”
    六皇子立刻点头。
    “嗯?”
    “不该受激,与人发生口角。”
    “此为一,”韩韫玉端茶,慢条斯理,“殿下最错,在于不该亲自下场。”
    “殿下身份贵重,为一国之王,深负众望。如遇他事,当保全自身。你若受伤,外面的侍卫护主不力,将与你一同受罚。你若无恙,他们才能无恙。”
    六殿下抿嘴,仿佛懂了,只是心有不忍。
    “其三,殿下做事当喜形不露于色,不能教人看出好坏,亦不能明面与人发生冲突,受人把柄。”
    “懂了吗?”
    “懂了。”六皇子点头。
    苏希锦跟着点头,她也懂了。
    韩韫玉让他过来,细细看过他身上的伤势,索性只是点皮肉伤,并不碍事。
    “此事错在他,下官不罚你,”他说,“只有一点,殿下当明白。殿下为君,享受百姓供奉,亦应有容百姓之度量。为这些身外之物,亲自下场,全无必要。”
    六皇子有点委屈,“那是林姐姐想送给玉华公子的,都已经拿到手里了。”
    若是他自己想要,他说不得就算了。他宫中什么珍稀玩物没有?犯得着跟他抢?
    “且他分明是故意找事,本殿下若让他这次,说不得堕了苏大人威风。”
    此言有理,八岁的孩童想法如此深沉,实在天资聪慧。
    “殿下可以明面让着他,之后再让他亲手将东西送回来。”韩韫玉漫不经心。
    既做全了面子,又得了里子。
    六殿下似懂非懂,“若这东西不是物,是人呢?”
    好家伙,开始举一反三了。
    苏希锦端了把椅子在韩韫玉身边坐下,杵着下巴,兴致昂扬。
    韩韫玉扭头看了她一眼,满眼无奈,口中回应,“一看他是否知晓殿下的身份。若知殿下为君,还与殿下抢,是为不臣。殿下需寸步不让。”
    “若不知道,争抢之人只是寻常家仆,则可后退一步,犯不着为无关紧要之人与人产生隔阂。”
    “若此人为贤才,殿下当问过他的意思,尽力争取,以礼相待。”
    “若此人为殿下心爱女子……”
    “抢!”不等他说,六皇子兴奋抢答,声音那叫一个铿锵有力。
    苏希锦忍俊不禁,差点笑出声。
    韩韫玉忍不住皱眉,“谁与你说的?”
    “父皇,”六皇子抬起下巴,“父皇说天下之物,皆是本宫的。若今后遇见喜欢之人,只管招进宫中,莫留遗憾。”
    陛下话里有话,分明说的是自己与淑妃娘娘的遗憾。
    “前面那句话,殿下今后莫要与他人说起。”韩韫玉面色凝重,一字一句叮嘱。
    若被他人听见,必然是一阵血雨腥风。
    六殿下慎重点头,他知道,不过是面对夫子才说。
    “那父皇说得对吗?”
    韩韫玉勾了勾唇,“陛下说得对。”
    “可娘亲说要尊重女子意见,若对方不愿意,亦不可勉强。”
    “你娘说得也对。”
    两个都对,六皇子一下迷茫了。
    韩韫玉意味不明,“我的做法就是她的意见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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