锦衣卿相 - 第109章 我把你朋友,你把我当儿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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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众臣听说皇上要处罚三公主,纷纷以家事为由告退。
    两副面孔也是格外有趣。
    苏希锦回了翰林院,案上的公文堆积如山,都是史馆那边送来的文书。
    苏希锦随意拿起一本阅读,初始还好,越往下看,眉毛蹙得越深。
    “三月,辛丑,众家齐聚洛阳。文帝曰:若吾为帝,必与诸位共治天下。河东吕氏、陈留谢氏、颖川陈氏观文帝宽善仁下,为政精明,权略善战,皆以帝为尊……”
    据苏希锦所知,先帝并非为政精明、权略善战之人,他之所以能成为皇帝,一是因为他能苟,二是因为他有个好儿子和好兄弟。
    文帝生性优柔寡断,胆小怕事。当初几大家族平定战乱后,谁当皇帝成了难题。
    于是大家挑了个风和日丽的黄道吉日,商量谁适合当皇帝。
    说白了就是为自己拉票。
    吕、谢、陈三家都说自己有钱、根基深,立功也多,皇帝之位当仁不让。
    只有文帝说:“若吾为帝,必与各位共享天下。”
    文帝的意思是:天下是咱们一起打下来的,我们也一起当皇帝。如果你们拥我为皇帝,那我是皇帝一号,你们就是皇帝二号、三号、四号……
    其他三大家族一听,觉得可以。一是文帝性子柔和,容易拿捏。二是文帝有个弟弟,也就是周绥靖的爹景亲王,手握二十万重兵。加上周武煦手里也有十五万重兵。如果打起来,可能打不过。
    于是就选他了,兵多人傻,不选他选谁?
    就这样,文皇当上了皇上。他也信守承诺,登基后就大肆封赏。
    什么丞相、太师、太傅、太保,亲王,候爵……五花八门,换着花样封。
    在封外人的同时,他还不忘防备自己人。将唯一的弟弟景亲王,贬到北方,驻守边疆。打压太子周武煦,提拔周乐臻的爹秦王。
    就这样的人,当不上“为政精明,权略善战”。当然若有人要溜须拍马,苏希锦也不反对。
    毕竟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。
    只先帝明明说的是共“享”天下,此人却将他改为共“治”天下。两者一字之差,意思却相距十万八千里。
    她将文书翻面,在最后看见落款:史馆窦勇。
    除他之外,还有许多类似的文章。
    苏希锦挑眉,决定应卯之后,去史馆找各位聊聊。
    “苏大人,皇上有请。”有小黄门前来请人。
    苏希锦回头,见是常值于福宁殿外的木内侍。
    “下官这就来,”她将文书放好,拍了拍身上的纸屑,“三公主走了吗?”
    小黄门在前面带路,毕恭毕敬道:“三公主还在福宁殿。”
    没走?那周武煦宣自己过去闹哪样?以女子之身劝解三公主?
    苏希锦摇头,强抢有妇之夫入府,很明显犯了绑架罪、非法拘禁罪,二者法条竞合,则一重罪处置。若男子构成受害者,说不得还有强/奸或猥亵罪。
    总之没得洗。
    正想着,就到了勤政殿外,木内侍悄无声息下去。
    苏希锦等在外面,听见周武煦沉重的怒吼,“滚回去,将人放了,成婚之前不得出府半步。”
    三公主明显不服气,“同为皇室,为何皇兄可以三妻四妾,儿臣却不可?”
    “你皇兄可有当街抢人?”周武煦冷冷问,“你若两厢情愿,朕也不管你。只人家是有妇之夫。”
    苏希锦就听见三公主兴奋的声音,“父皇的意思是只要对方无家室便可?”
    里面明显一顿,周武煦无力愠怒,“也不可,再过几月你就要嫁人了,回去将《女戒》抄一百遍。另外朕会派人向谢家致歉。”
    三公主不肯,质问道,“那谢卯翰为何可以去青楼?儿臣为君,他为臣,作为驸马,为何他可以纳妾,儿臣却不能养面首?”
    周武煦道:“女子当守妇道,在家从父,出嫁从夫,夫死从子。你是朕的女儿,当起表率作用。”
    三公主冷笑:“所以皇室女子连寻常男子都不如吗?那儿臣要这公主有何用!”
    周武煦愣是被她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,“混账东西,你不要自会有人要,滚!滚!”
    不一会儿,三公主捂着脸,灰溜溜跑出来,肩膀撞到苏希锦,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。
    福宁殿内一静,许久里面传来周武煦平静的声音。
    “苏翰林还没到吗?”
    “回皇上,到了。”
    “请她进来。”
    苏希锦垂头,甩着袖子进去。
    周武煦背对着她,听见声音,并未回头,“你听见了?”
    “嗯。”
    “有什么想法?”
    苏希锦问,“陛下是问臣强抢民男一事,还是三公主方才的话?”
    周武煦道,“都有。”
    “若是强抢民男,臣以为当为大罪。陛下不妨换位思考一下,若今日被掳走之人是公主,陛下何以平怒?”
    周武煦微愣。
    “陛下之前问臣,为何每位皇帝都爱民如子,却没有民族向心力?臣说因为无人做到真正的以民为中心。此乃实例。”
    周武煦回头,无奈苦笑,“原来朕与其他帝王也不过如此。”
    苏希锦垂头不语。
    他沉思良久,似乎下定决心,而后问:“那你觉得她方才的话呢?”
    苏希锦道,“臣觉得三公主的话,有一定道理。”
    周武煦眉头轻拧,“你也赞同公主养面首?”
    “不,”苏希锦摇头,“臣是觉得男子有三妻四妾的权利,女子也当有同等权利。当然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,在农耕文明,男尊女卑也是理所当然。”
    农耕文明?周武煦心中闪过一丝不解,而后道,“自古男为天,女为地。男主外,女主内。男子重德行,女子重贞洁。若女子养面首,便失了贞洁,与道礼不合。”
    “此为谬论,德行应当对德行,而非贞洁。若陛下说,现阶段男子社会贡献大于女子,臣或许会认同。”
    老生重谈,苏希锦其实并不想再辩论。但眼前之人是改变规则,主宰社会的人,给他洗脑,收益匪浅。
    “道礼还说男为阳女为阴,阴阳互补。可知男女地位其实是平等的。之所以会产生男子三妻四妾,女子从一而终现象。是因为两者生产力不同,为社会做的贡献不同。这导致男权强盛,压迫女权。”
    农耕文明,大多靠力气生活。男子有先天优势,于是在外搬石筑房,赚钱养家。
    女子就业岗位少,经济不独立,在不稳定的社会环境中,只能依附于男子。
    再加上朝代的发展,必须要人数去支撑,所以传宗接代观念日渐强盛。
    “臣唯一不解的是,许多男子软弱无能,或吃喝嫖赌,或懒散无为。女子不得不接过重担,主外又主内。既然责任与权利是对应的。男子失责,为何还享有自己的权利?女子承担了男子的责任,为何不能拥有男子的权利?”
    周武煦:“……”
    他竟然觉得很有道理,隐隐还为女子感到不平。
    苏希锦叹了一口气,语重心长:“贞洁是自己要求自己的,而不是别人强加的。臣以为,若女子有能力为社会创造贡献。陛下应当给予嘉奖,而非维护传统。”
    周武煦觉得自己就不该跟她讨论这个问题,更不该跟她辩论。
    反正无论怎么说,她都有道理。且会让对方对自己的认知,产生怀疑。
    这下自己给自己找事做,难收场了。
    “那依苏大人的意思,你以后也会圈养男宠了?”
    苏希锦大感意外,这是什么奇葩逻辑。
    “真正良好的家庭关系乃一夫一妻。臣不耽于儿女私情,若成家,自然一心一意。若无有缘人,则一身献于社稷。”
    周武煦被她大义凛然的态度,逗得哑然失笑,“你是聪明不错,但于此事还是过于稚嫩。”
    随着年岁的增长,心里会变,生理也会变,这是人为不能控的,
    然私心里还是感动她,无时无刻不牵挂着江山社稷。
    “听君一席话,胜读十年书。”他感叹,今日又受益匪浅。
    苏希锦也觉得上达天听,收益匪浅。
    “对了,陛下,您之前找微臣所为何事?”
    周武煦这才想起,唤她来的正事,可“今日时间不早了,你且先下去,朕过两日再让人寻你。”
    他原是请教她三农问题,今天被这事耽搁,需要回去消化几天。
    苏希锦于是后退告辞,走之前不忘问:“陛下力排众议,令臣为官,不怕成为陛下政治上的黑点?”
    周武煦浑然不在意,“谁敢说你是污点?你的能力远远超过你的性别,朕量才适用,任人唯贤而。”
    预防针注射成功,苏希锦满意离去。
    自福宁殿出来,身后不自觉跟了一条小尾巴,亦步亦趋。她停,他停;她走,他亦走。
    苏希锦假装没看见,渐渐往宫外走去。
    身后的人果然忍不住了,大着声音嚷道,“站住!”
    “六殿下在叫微臣?”
    她转身,食指指着自己。
    “不是你是谁?”六皇子瘪嘴。
    苏希锦含笑蹲身:“殿下又想出宫了?”
    “才不是,”他皱眉,“本宫问你,你方才可是见了父皇。”
    去福宁殿不见皇上见谁?苏希锦好笑,“自然。”
    六皇子脸色突变,“你去找父皇做什么?”
    “自然是商量国家大事。”
    “什么国家大事上朝不能说,需要你俩单独说?”
    这是什么话?皇上召见,由得她挑选场合?
    六皇子狠狠瞪了她一眼,低头踢路边的石子。
    苏希锦无辜的摸了摸鼻子,按说她最近四点一线,老实得很,根本得罪不了他。
    “听说你要入宫为妃?”他嗫嗫开口。
    “什么?”以为听错了,苏希锦难以置信,“小孩子休要胡说。”
    “本宫才没胡说,”他猛然抬头,红着眼睛看她,“宫里都传遍了,说你要进宫做我的庶母。”
    我把你当朋友,你居然把我当儿子!
    想到这里,六皇子深深失望,是他交错了朋友,害得母妃伤心。
    他要跟她划清距离。
    “小鬼回来,”苏希锦拉住将要冲出去的六皇子。
    “我跟你讲,要不看你是小朋友,你这样败坏我的名声,我肯定毫不留情,打烂你的屁屁。”
    “你敢!”
    “你看我敢不敢!”她抓住他,“我问你,这话你听谁说的?”
    庶母?说不是故意说给六皇子听的,苏希锦都不信。
    “宫里撒水的侍女。”
    她们说她接近他,就是为了讨好父皇。
    六皇子诘问,“你真要入宫?”
    “臣为何想不开把自己关进皇宫里?”苏希锦无奈,“臣对自己的现状和未来都很满意。你父皇于臣有知遇之恩,是臣的恩人。所以臣要忠君爱国,以此来报答你父皇的恩情。但仅限于此,从未有进宫这一想法。”
    “真的?”他迟疑。
    “臣发誓。”
    他见她神色真诚不似作伪,遂选择了相信。
    苏希锦看着他,语重心长,“宫里人心复杂,那人一看就是故意说给你听的。六殿下以后莫要冲动行事。这次幸好你来问我,若是去问陛下,又有一番说道。”
    她言辞恳切,六皇子也渐渐冷静下来,“是本宫错了,我以为看错了人,就来找你了。”
    “臣也有错,”苏希锦道,“臣反应迟钝,现在才知有此谣言,未能及时澄清,让你产生误会。”
    说实话,若没有他这一出,苏希锦估计知道了,也会认为清者自清,不屑一顾。
    好在现在知道也不晚,她想法子澄清就是。
    这个时机没过多久就会到来,且不需要她澄清。
    第二日,皇上因三公主抢强民男一事,下令重打公主三十大板,罚俸三年,关禁闭直到成亲之日。
    口谕曰:“公主乃朕之女,百姓为朕之子,今一女伤一子,朕实不能忍。顾重打公主三十大板,罚俸三年,关禁闭直至成亲之日。望众人以此为鉴,莫要再犯。”
    又对男子进行安抚,令夫妻团圆。褒奖御史台,因他们上报积极,才未酿成大错。
    口谕一出,百姓人人称赞,称周武煦爱民如子,持论公允,乃千古明君。
    坊间更是把此事写成小说,互相传扬。更有戏班子将此编成剧本,宣扬周武煦的圣者仁心,宽怀大度。
    周武煦的好名声空前高涨。
    此时苏希锦正坐在茶楼听说书人,绘声绘色讲周武煦爱民如子的故事。
    “你给陛下出这馊主意,不怕得罪三公主?”
    周绥靖与韩韫玉坐在她对面喝茶,听到说书人讲这故事,不由为她担心。
    旁边的韩韫玉只勾起嘴唇,淡淡一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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