锦衣卿相 - 第83章 琼林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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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一个小女子罢了,值得这么紧张?”陈太保冷笑,紫色官服沉重而庄严,“启禀皇上,老臣以为无论如何,这个先河开不得。”
    “爱卿快请讲。”
    “女子科举,与礼不合。女子当官乃牝鸡司晨,二者皆有损国运。”
    “其次,此女离经叛道,胆大妄为,若不严厉惩处,只怕效仿者前赴后继,危害社稷。”
    陈太保一一道来。
    “那救驾之恩?”
    陈太保束手而立:“一罪一赏,先打八十大板,最后再赏些金银财物。”
    这倒是个心黑的,周武煦面色不动,“太师以为呢?”
    谢太师开口:“此法不可,八十板下去,苏小姐必定性命堪忧。再得些上次有何用?且日后皇上必定为人诟病。”
    “你的意思?”
    “两两抵消,”谢太师道,“既不罚,也不赏。”
    “吕相?”
    有两个挡刀的了,吕相乐呵呵直笑,“此女既能中状元,说明她有才。她要当官也行,前朝有女官制,不若让她在内庭当个散官。”
    “如此,既能体现皇上宽宏大度,任人唯贤。又能让太傅安心。一举多得。”
    一直苦于不能拉拢韩太傅,如今不是摆在明面上的大好的机会吗?
    吕相抚须而立,不论怎样,太傅都得承他的情。
    剩下两人立刻反应过来,暗骂一声老狐狸。
    不过一个不屑一顾,一个临时找补。
    “老臣突然觉得吕相所言甚是,此法优于其他。”谢太师道。
    周武煦闭目,“三位爱卿所言都有道理,容朕回去想想再做定夺。”
    ………………
    林舒正哄好祖父祖母,又劝解爹爹娘亲,心事重重回到别院。
    苏府被封,他的表妹如今身在大牢,情况不明。林家的钱财如流水一般使进去,却如针落大海,毫无浪花。
    一旁的林舒立亦担忧,苏希锦一向稳重,凡事三思而后行。怎么这次,如此不计后果?
    “大少爷,”新招的侍女白芷上前一步,递过一张请帖,“三公主邀主子过府一叙。”
    那个蠢女人,林舒正十分烦躁:“不去。”
    “三公主说若少爷想救表小姐,最好去一趟。”
    林舒正凛眉,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,神色讥讽:“走吧。”
    “大哥!”林舒立叫住他,“你莫要冲动,表妹此事委实怪异。待我问过太傅府,再做定夺。”
    林舒正没回,径直走了。
    三公主去岁及笄,便已开府。公主府在西一坊。
    公主府一如其主人一般浮夸。林舒正由人引着步入其间。
    彼时三公主背对着他,听见声音笑嘻嘻抱住他手臂,半倚在他身上。
    林舒正黑长的眉毛,紧紧蹙起,“公主请自重。”
    三公主也不恼,高高兴兴倒了杯酒,双手捧于他身前,“来,先陪本宫喝一杯。”
    “林某现下没心思,还请公主莫要为难草民。”
    “你在为苏小姐之事担忧?”三公主明知故问,“女扮男装,参加科举,是为欺君。当斩首示众。”
    “不过嘛,”她拉长了声音,嗔道,“若公子愿意陪我喝了这杯,说不定我会进宫,替她求情。”
    林舒正轻嗤,“公主莫要骗某,兹体事大,公主岂能左右朝廷决策?”
    “父皇最喜欢我,说不得有用呢?”三公主嘟嘴,“且贤妃娘娘视我为亲生女儿,父皇看重娘娘,只要我进宫去求她……”
    林舒正接过她手中的酒,一饮而尽,“还请公主说话算话。”
    “自然,”三公主又倒了一杯,“难得你过来,再饮一杯?”
    一杯冷酒下腹,林舒正隐隐觉得不妙,“谢三公主恩赐,林某想起家中还有事,先行告辞。”
    三公主厉声喝道:“拦住他。”
    林舒正身边之人亦阻拦,剑拔弩张间,陈三小姐到了。
    而京城另一边,邱笙笙请求邱筠筠带自己入狱探望。刘梅兰母子三人准备收拾细软跑路,任凭苏希云如何劝说也不管用。
    今年的科举考试不平凡,注定会被载入史册,所有人都等着圣上裁决。
    慈元殿内,吕皇后与吕子芙庆祝苏希锦这个天降bug消失。
    只等着琼林宴露一手,让她重登才女之位。
    吕皇后突然道:“你今年也有十六了,本宫欲让皇上为你赐婚。”
    吕子芙面色苍白,心跳如鼓,“哥哥还没成婚呢。”
    “他是男儿,你是女子,如何一样?”
    “阿芙不想嫁人,阿芙想一直留在姑姑身边。”
    “阿芙放心,即使嫁人了,你也能留在姑姑身边。”吕皇后语笑嫣然,“姑姑已经为你选好人了。”
    吕子芙面容一片惨白,嘴唇哆嗦,好久说不出来话。
    出了勤政殿,周武煦戏也不演了,一脸笑容去了景福殿。
    “皇上这般高兴,可是朝廷发生了好事?”
    周武煦点头,“新科状元是位女子。”
    “啊?”淑妃娘娘惊讶捂嘴,笑问:“皇上莫要骗臣妾,臣妾虽说不上聪慧,然常识还是有的。”
    周武煦爱死了她这副温婉娇柔的性子,这么多年一直不变。
    一把揽过她,抱进怀里搓揉,“朕不骗你,这个人你也认识。”
    打马游街之事已经过去半天,宫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。偏她还是一无所知,可见对宫中之事不甚热情。
    “旒儿还在里间睡觉,”淑妃娘娘嗔了他一眼,“是谁?”
    “你……”周武煦在她耳边低语一番,“朕就告诉你。”
    淑妃娘娘羞红了脸,低头倒进他怀里,算是答应了。
    “苏少卿之女,苏希锦。”
    两人相亲相爱,缠缠绵绵,却不知里头的六皇子,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瞪得老圆,还滴溜溜转了一圈。
    另一边,苏希锦高高兴兴摘掉腿上的红色带子。这是她之前套在马鞍上的。
    她的骑术乃科举后临时磨枪所学,堪堪能上马。骑马行走还有些困难。
    苏家被禁军封了,不进不出,苏希锦从侧门入内。
    见到她安然无恙回来,苏义孝夫妇红了眼眶,抱着她说不出话。
    “爹娘早知我与圣上的打算,何至于此?”
    “我们虽然知道,但心里还是担心。”林氏抹泪,“既然你已经回来,我先给你外祖父,外祖母送个信。他们心里也悬着呢。”
    苏希锦回来了,百姓不知道。他们只知道新科状元是女的,还被抓了。说不得面临斩首。
    一片惋惜,十四岁入状元,分明天才般的人物,可惜投错女儿胎。
    几乎所有人都等着最后的判决。
    万众瞩目中,第二天一早便有官员扫街,宣布游街继续。
    “新科状元救驾有功,且具有真才实学。皇上赦免新科状元欺君之罪,游街继续。”
    一片哗然,前来参观游街的百姓,直接将街道堵得严严实实。
    苏希锦三人脸上终于有了笑意,在数万双眼睛中,风风光光打马而走。
    戴司柳抹了一把汗,一直都知道小师妹离经叛道,与众不同。但她平时又娇软稳重好说话,谁知心里憋着大,一放便震惊朝野。
    他的心情一会儿天上,一会地下,若非心脏承受能力强,估计早就晕眩了。
    毕竟也不是谁都能游两次街,还一次比一次阵仗大。
    “皇上当真宽容大度,任贤使能,为国之明君啊。”
    人群中,百姓对周武煦的赞扬,达到了极点。
    但对于苏希锦,有说她牝鸡司晨,离经叛道,不堪为任。
    有说她真才实学,不仅是文宗,还凭自己的实力,压倒一片男儿。
    前者多为男子,后者多为女子。
    苏希锦的风评一时两极分化。
    “谁说女子不如男,”邱笙笙挤在人群中,嗓子都喊哑了。
    马队从东华门出发,绕城一圈,最后到达琼林苑。
    今晚皇上将在这里举办“琼林宴”,所有进士都会参加。
    苑内坐满了人,苏希锦与戴司柳分坐于皇上左右,最受瞩目。
    “今日设宴乃嘉奖科举各位取得好成绩。各位都是我大陈栋梁之才,今后的肱骨之臣。现今诚邀各位与朕一起,共治天下。还这盛世一个海晏河清,长治久安。”
    众人举杯,高声呼喝,“臣等愿意为皇上鞠躬尽瘁,肝脑涂地。”
    “好,好,赐宴。”
    一杯酒入喉,心口如火一般烧了起来。苏希锦赶紧吃了一口饭。
    一旁的韩遗玉给她使了一个眼色,皇上还未动筷子。
    果然,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她身上。
    周武煦呵呵一笑,“看来我们的新科状元不胜酒力。”
    如此宽宏大度,明君之相,在座的进士看得火热,下定决心要回报朝廷,升官做相。
    苏希锦总觉得有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,回视过去,却是一位四十来岁的男人。
    他穿着松垮的官服,眼白浑黄,眼袋长垂,见自己往过去,还举了举杯,眼神如鹰爪。
    收回目光,背后不觉一凉,这人是谁?
    “听闻新科状元擅诗词,”场中一位大臣站了起来,“皇上不若让她现场为臣等来一首?以贺这金榜题名夜。”
    “褚爱卿,所言甚是。”周武煦拍桌,对着苏希锦道,“苏状元且来一首。”
    苏希锦起身,冲行了一礼,吟道,“奉诏新弹入仕冠,
    重来轩陛望天颜。
    云呈五色符旗盖,
    露立千官杂佩环。
    燕席巧临牛女节,
    鸾章光映壁奎间。
    献诗陈雅愚臣事,
    况见赓歌气象还。”
    “好,状元果然风采斐然,我等佩服。”
    再敬酒。
    天子笑,其乐融融。
    然总有不和谐的声音,场上一身着紫色官服,长须白髯的老者“嘭”地一扔酒杯,冷哼道,“牝鸡司晨,陈国不幸也。”
    全场寂静,众人色变,周武煦转着手中玉扳指,悠闲看热闹。
    那老者乃文渊阁博士,出了名的古板固执。哪怕是皇上,他也会骂。
    “刑不及士大夫,”大陈朝对文官的容忍度,高到了历史之最。
    喝了一杯酒的苏希锦,面色红润,嘴唇艳丽。她站起身,笑问,“我乃钦定的新科状元,柳大人是对圣上不服吗?”
    “苏小姐,休要拿皇上来压老朽,你救了皇上的命,是你的荣幸。然你身为女子,不在家相夫教子,偏要出来抛头露面,与人争勇,为世人若不齿。”
    他的话戳中了在场许多进士的心。同为进士,他们被女子压了一头,羞愧难当。
    且若非苏希锦,他们的名次原可以再进一名。
    这老古板踢到铁板了,戴司柳低头抿嘴,终于有人走他的老路了。
    “身为女子怎么了?”果见苏希锦反问。
    “柳大人对圣上这般没有信心?我一介女子,在众英才面前,如沧海一粟。如何能左右圣上,影响朝廷?”
    “女子头发长,见识短。自古以来,女子当朝乃大凶之兆。古有商纣王为妲己残杀重臣,以致夏朝灭亡。后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,为博褒姒一笑。再有赵氏姐妹乱政,至汉朝式微……其余者多不胜数。”
    “柳大人是将圣上比作残暴夏桀,乱国周幽王,还是好色汉成帝?”
    “微臣自然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    “呵,当真好笑。妲己有号召将士的能力吗?夏桀没有思考能力吗?周幽王没有独立判断能力吗?是褒姒拿刀架在他脖子上,让他烽火戏诸侯的吗?”
    接连发问,有人轻笑。
    柳博士气极,“若没有妲己的诱惑,褒姒的怂恿?赵氏姐妹的放纵,朝代能灭亡吗?”
    “当然能,”苏希锦一口咬定,“若没有妲己,还有妲甲,妲乙……夏朝式微,生产力衰退,又面临内忧外患,朝代灭亡乃大势所趋。周朝后期礼教崩坏,卿大夫干政,颓势已属必然。周幽王时三川发生地震,周王能力不足,树敌犬戎,任人为奸,加上太子宜臼弑父杀弟,之后苟延残喘,最终灭亡。汉成帝不止好女色,还好男色,荒淫无道,昏聩无能,才大智疏,缺点多到我三天都吐槽不完。只是我不明白,明明拿刀的是男子,为何要将原因推到女人子身上?因为她们身处弱势,无法反驳么?”
    苏希锦说到这里,笑容灿烂,小脸粉红而明媚,原本清丽的面孔在酒的作用下多了一丝艳丽。配上她侃侃而谈的气势,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。
    “感谢柳大人认定我的美貌,将我比作妲己,褒姒等倾国倾城之美女。但我非后宫众人,也自认美貌无法与之匹敌。柳大人夸错了。”
    “你......你厚脸皮。”柳博士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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