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元宰 - 第0066章 五蠹之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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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苦也……”
    未央宫东城墙外,内史属衙。
    看着面前怒目而视,眉宇间尽是愤恨的少年,王陵心中直叫苦不迭起来。
    对于长安议论纷纷的‘阳氏二郎分门别户’一事,王陵自是有所耳闻。
    再加上先前,阳毅以宅基地之事为由,来向王陵表达亲近之意,对于阳毅家离长安两市不远,王陵自也是明白。
    甚至可以说:王陵特地将那块靠近东、西两市的宅基地给阳毅,也不乏带有一丝‘粮食价格的异常被阳毅发现,而后在朝堂被阳毅踢爆’的意图在其中。
    但王陵万万没想到的是:阳毅确实发现了粮食价格的异常,但在发现之后,阳毅第一个想到的,居然是找自己兴师问罪……
    “这可如何是好……”
    看着阳毅目光中,那一抹丝毫不加以掩饰的鄙夷,王陵不由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。
    按理来说,王陵堂堂九卿之首,断然没有让一个比四百石的毛头小娃,弄的如此狼狈的道理。
    更何况关中粮价鼎沸,也不全是王陵一个人的锅,其中内因、外由极尽复杂。
    有去年秋收,关中粮产不达标的客观因素;
    有丞相府、少府府库空虚,无力开仓放粮,平抑物价的实际因素;
    当然,也有各有司属衙互相踢皮球、推卸责任的主观因素。
    但说来说去,有一点,王陵是断然逃脱不了干系的。
    ——关中发生的一切事情,都和内史有关,也都归内史掌管!
    关中任何地方的任何事情,出现了任何一个问题,哪怕是县一级单位的主观错误,王陵也逃不开一个‘监察不力’的责任!
    就更别说皇城长安,天子脚下,粮食价格居然暴涨到了一千钱以上,内史却‘视若无睹’了。
    至于王陵堂堂内史之身,为什么会在阳毅一个小小的侍郎面前露怯,倒也不是说‘侍郎’这个职务有多尊贵。
    而是在特定情况下,侍郎群体具有一个极其特殊的,且其他朝臣百官大都不具备的能力。
    ——随时随刻入宫面圣,奏对君前的特权!
    撇开阳毅‘荫为郎’的关系户身份不说,光论政治水平,阳毅显然满足被天子刘盈策问的条件。
    王陵担心的,并不是阳毅一个侍郎,真能把自己这个身为九卿之首的内史怎么样。
    而是怕某一天,天子刘盈问起‘关中粮价怎么回事’的时候,阳毅会在刘盈身边说上一句:哦,这个我知道,内史王陵知道这件事,结果压根儿没管……
    “唉……”
    暗自苦叹一气,王陵不由面带羞愧的抬起头,对阳毅稍一拱手。
    “长安粮价鼎沸,老夫身以为内史,实有负太祖高皇帝重托……”
    只短短一句话,王陵便简洁明了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。
    ——这事儿的锅,我王陵,不往外甩!
    这一下,轮到阳毅进退维谷,左右为难了。
    “王翁……”
    下意识一开口,阳毅终是没能再多言,只颓然起身,对王陵郑重一拜。
    “小子贸然登门,不知此间内由便妄罪于王翁,此乃小子之过……”
    或许在后世人看来,阳毅这短短片刻之内的‘前倨后恭’,多少带些多此一举的意味。
    但阳毅明白:王陵只短短一句表态,就已经将此事的性质,全然透露在了自己面前。
    ——粮价鼎沸的事,已经到了身为内史的王陵,都只能咬牙背下这个锅的地步!
    要知道汉内史,那就是关中地界仅次于太后、天子二人的第三个土皇帝!
    在关中地界,就连食禄万石,金印紫绶的当朝丞相,都未必能有内史的一道手令管用!
    那究竟是怎样的困局,竟然使得王陵这么一个本就脾性‘暴躁’,又任内史之职的巨擘,在长安粮价暴涨这么一件大事上,只给出一个‘我无能为力,只能乖乖背锅’的表态?
    汉室官员,尤其是汉初功侯元勋‘敢作敢当’的风骨,以及王陵个人所特有的刚直,自然是其中不可忽视的因素。
    但更关键的恐怕是:粮价的事,真的棘手到王陵这个写作内史,读作‘关中假王’的开国功侯,都根本无法解决的地步了……
    “王翁。”
    想到这里,阳毅也不多做试探,径直道出了自己的疑问。
    “关中粮价事,朝中百官、功侯外戚、三公九卿,有几人牵连其中?”
    “平抑粮价之事,又乃何等五蠹之辈所阻?”
    根本不需要再多问,光是王陵这个‘错我认,事儿我实在没办法做’的态度,就已经说明了一切。
    ——粮价之事,绝不可能是简简单单的几个粮商、贾人串联,就能平稳哄抬到如今这个地步的!
    要知道此时,可是汉初!
    短短四年前,汉太祖高皇帝刘邦才刚颁布法令:贾人不得衣丝乘车!
    这是一个士、农、工、商极其森严,以农为本,以贾为末,商人连丝绸都不能穿、连车都不能做的时代!
    要真是有几个想不开的商人串联起来,在皇城长安,天子脚下,玩儿起‘囤货居奇’的把戏,都不需要动用枪杆子,一道县衙的手令,十来号县衙衙役,就足以血洗百十来个‘豪商’家族!
    商人阶级在汉室阶级等级当中,甚至比不算‘人’的城旦舂,都高不了多少!
    既然粮价之事,根本不是商人阶级所能做到,便意味着这件事背后,必然有一只庞大的权力之手,为那些明面上屯粮居奇的商人保驾护航。
    准确的说,是一只庞大到足以令当朝九卿之首,位开国功侯之列,身内史之贵的安国侯王陵,都感到忌惮的一只手。
    而这样一只手,这样一只王陵都不敢轻易触碰的恶毒之手,阳毅却不得不碰一碰。
    不单单是内心的正义感作祟,也不全是出于保护农民,保护弱势群体的本心。
    而是为了刘盈!
    哪怕为了刘盈能更长久、更安稳的端坐在皇位之上,阳毅都不得不站出来,将那只藏在黑暗之中,偷偷伸向底层穷苦百姓的手斩断!
    而在行动之前,阳毅迫切需要知道:那样一只血肉模糊,遍布腐臭的手,究竟是由什么组成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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