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残 - 第442章 辗转不相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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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大将军府帐前六班之一的庭左虞候王行空(书友星空王地主的客串),正有些昏沉的伏在颠簸起伏的马背上,努力稳住身子才能让自己不被掉落下去。
    他本是黄王家乡的冤句人,虽然不是盐帮老兄弟或是黄氏故里子弟,但也好歹算是个早期追随的乡党出身;行空之名,就是来自他曾经被家人舍入寺院做过小沙弥的法号。
    只是天下板荡而河南大旱后有大饥和大疫,就连避世修行的出家人也无法独善其身。几个壮年的师兄弟很快就被迫去逃荒了,只留下年纪最小的他和师傅看家。
    靠着种菜和山野里挖掘的根块,勉勉强强的维持住了这处小庙的;然后一股持仗流民的到来让他们再次陷入了危险和绝望当中。先是老师傅被活活的打死,然后是他在被人关起起来准备当作果腹口粮吃掉的我危机下,奋起反抗杀死了看守奔逃出来。
    既然已经动手见了血,接下来的事情就自然顺理成章了。随波逐流在流民之中,为了活下去他委实做过许多事情。直到听闻了邻州有人聚事号称补天大将军,来为活不下去的人求一条生路。
    就在他随着人群过在投奔的半路上,却听说了本地也有位黄姓的大豪杰举事,并且拿下了县城开始给饥民放粮,于是她就顺理成章的折转过去,而成为了黄王在乡里招募的第一批新卒和部众。
    然后又在老营中亲眼见证了黄王,如何从一路寻常的义军头领屡败屡战、屡辍屡起的,一步步成为补天王大将军,也要为之侧目和倚重,乃至忌惮不已的义军大头领之一。
    然而蕲州一场不欢而散的招安会宴,让义军头领们的联合崩解离析;而除了冤句的乡党之外,也只有少部分义军愿意追随黄王的出走。又在颠沛流离之中转战了数月,经过了许多挫折和坎坷之后,突然就传来了一个噩耗。
    补天王大将军连回下的五万义军,最终在欺骗和拖延之中为朝廷所围,都相继战死覆没在了黄梅(今湖北黄梅)之地;于是,不幸又是万幸的,一时群龙无首的天下义军之望,都聚集到了正在攻略宋州的黄王身上。
    很快就有原义军第二人物尚君长的弟弟尚让,带着补天大将军的旧部前来投奔;进而又顺势鼓动大伙儿公推黄王,就此建坛登极自立为往,号做冲天大将军,海内义军都统领,而建元王霸大封官属及诸将。以尚让为仅次于己的海内义军副总管。
    王行空也得以成为黄王侧近,新组建的亲营枭卫一员,自此愈发打心眼里死心塌地的尊崇着,这位为民请命的不世豪杰与英雄。追随着一路征战南北出生入死,也更近距离的亲眼见证了黄王身边的人事沉浮与蜕变。
    包括他从体恤和亲近部属的过往,如何变得恩威莫测而专重深沉起来,又是如何从简朴素华渐渐的讲究其排场和体面来;但他始终相信勿论这些表现如何变化,黄王依旧还是那个黄王,还是那个为民请命而率众求活的大豪杰。
    哪怕有过前后数度通过俘获的官员,向天杀的朝廷请书招安的事例;但是事后发生的过程依旧可以向人们证明,这兴许不过失欺骗和误导狗朝廷的权宜之策而已。哪怕他身边的人都逐渐变得浮华、奢事和贪慕虚荣起来,而黄王也妻妾成群的建立起森严的后宅体制来。。。
    然而一阵撕扯的疼痛,再次将他从过往回忆的闪现中拉回到现实中来。
    如今,呼啸的热风已经吹干了脸上流淌下来的血水,变成了一碰即落的硬痂。而头上的伤口也已经不流血,而只剩下一种肿胀起来的闷疼。唯有背后中箭的地方,只要稍微牵扯起来就是撕心裂肺的痛楚。
    王行空很难想象对于自己下手的,竟然会是往昔一贯亲善的同袍们,而在此之前许多人都死了。先是那些与尚总管暗中有所往来的人被拿下拷问,然后是与前率将黄皓有所干系的人纷纷下狱;
    接下来,又轮到了那些从官府转投过来的人等,以及地方上新附土团、乡兵头领们。。。。然而,还没等他对此回过神来,来自黄王枭卫和亲军尚在滴血的屠刀却又骤然转向了,他们这些不明所以的老营兄弟。
    随着相继失踪和被带走的,最后就连一贯很照顾他的老大哥,枭卫队目出身的老营后厢别将黄而也未能幸免;而且是他曾经的上官门仗都尉黄存,亲手把他带走就再也没能回来了。然后,又有人在无意间见过疑似他被拷打而死的尸体。
    就因为他曾经作为黄王的代表,与那位做了黄王佳婿的虚和尚共事过一段不短的日子,而在日常言语中有意无意的赞赏和推崇过对方的某些主张。比如男女分营的编管制度,给将士们分田和安置眷属做工,彻底清算那些乡绅豪族之流,而不是有条件的收为己用。。。。。
    当然了,事后拿出来的明面因由,则是身为军府內直辖的亲从人等不思戮力报效,却暗中泄露黄王身边的机要。所以到了这一步,感受某种不妙的他就只能想办法逃离这个危险的漩涡了。
    毕竟,谁叫他也是与这位老大哥走的近人等之一,并且一起研读过私下流出来的一些册子,表现过深以为然的同感。因此在所谓泄漏机要的干系当中,自然也未尝少的了他这一个。
    但是随后还没等惶然不安的他寻到外放的机会,却又发生了一件事情就让他彻底如坠深渊。在他暗中收拾那位老大哥黄而遗落在身后物件,以为避嫌和毁灭凭据以自保的时候,他无意间发现了一个隐藏起来的秘密。
    那是这位老大哥,真的是与太平军中有所交通往来的证据;并且还在一张尚未完成就被仓促藏起来,而变得污秽残破的纸笺上,发现了足以动摇义军上下的可怕事实。
    因为就在半月多前,黄王竟然已经暗中结下了朝廷招安和封赏的诏书,而那位黄王乡党兼族人出身的老大哥黄而,就是因为无意得知而不忿于如此,想要在暗中不这个消息给传出去,才骤然遭此雒难的。
    他眼中的天地仿若是一下子就崩塌了下来;难道大伙儿苦苦拼打了这么多年,只是为了让科举不第的黄王及其近从封王拜节,重新跻身成为该死朝廷那些狗官和藩帅中的一员么。
    于是他在一时冲动和失望至极之下做出了一个决定,代这位老大哥吧相应的消息送出去;然而随即他又后悔改变了主意,想要把这个能够动摇义军大好局面的消息,先按奈下来藏起来以观后效。
    这时候,他平日里交好并一起修习过太平军流出来那些书文的同袍,却私底下找了过来想要从他这里打探一下老大哥蒙难的内情;然而这也只是一个按图索骥的陷阱而已。
    那些素与老大哥有所往来的人,都不可避免的受到了牵连;而这位交往甚密的同袍也毫不例外。于是他为了把自己摘脱干系,就顺带把王行空也给牵扯了出来。这下可要本来心中就有犹疑王行空的命了,因为他已然是无可辩解了。
    但他好歹是出自黄王的亲营,也做过长时间枭卫的人,又是冤句的乡党出身;因此对方在采取举措之前还是花了时间来请示黄门八子中人的;这才给他一个假借寄邸文书为名,赶在来人包围他所在院落之前,从天长城中全力冲出来的机会。
    尽管如此在穿过即将闭合城门,而暂时甩开街头追兵的时候还是不免负伤数处来。这也让他心中愈发悲凉起来,他可不想横死街头更不想屈辱而痛苦的丧命囹圄,但那些人显然动起手来就再没有活捉的打算了。
    他也只能不管不顾的埋头沿着道路向着南边跑去了;也许他原来还有冒死面见黄王求情开脱的机会,但是随着他这一跑也就再也五任何的缓转余地了。
    而且,他虽然身负伤势而疲惫不堪,但是至少神智还算是清明得很。且知道如今大将军府名下的各部义军,林林总总号称数路十余万人马,却是基本再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。
    无论是尚总管还是盖都统,或又是费先锋,或又是是庞老将军,都与黄王军府中的干系过深;也只有那个老大哥曾经交通往来,并且被寄予厚望而自成一体的太平军所在,也许能够让自己获得一条生路和转机了。
    就在这种坎坷而忧虑的心思当中不知道跑了多久,也不知道方位所在;王行空就突然马失前蹄的骤然向前一倾,而狠狠跌坠在了地上摔滚了出去好一段距离;背上的中箭位置也被滚压的折断开来而又透入了几分,顿时撕心裂肺痛得他当即就挣醒了过来。
    然后就见几团草色蠕动了起来,而又伸展开来编成一个个披着插满草枝披风的人形,然后用七嘴八舌的声音,围住已痛的说不出囫囵话来的王行空道。
    “易大毛,你怕是闯祸了。。”
    “这不是军府传令的信兵么。。”
    “你布设的伴索,误伤他人了。。”
    “还不快把人抬起来,弄到边上去探明情由。。”
    又有一个声音道。
    然后,因为疲惫加上伤痛的虚弱,而意识开始模糊的王行空,觉的自己被架起来挪动到另一个位置上去,然后有人给他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水,又开始割开他的衣甲处理起那些伤势来。
    而这一切王行空就感觉像是在做梦一般的,直到重新有一个声音响起:
    “快藏起来,又有人过来了。。那些痕迹都是收拾干净了么。。”
    听到这句话,王行空不由的一个机灵想要挣扎起来;想要对着这些不明之人说些什么,且只能在喉头发出嘶哑的“嘿嗬”声。
    而与此同时,周淮安率部抵达的扬子县临时驻地里,已然是另一番风貌和气氛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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