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游百妖帐 - 第一二七章：彼此的救赎

    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这样涌入到江流的体内，他觉得浑身都在发热，发烫。
    绽放的光芒里，法明若惊鸿，若昙花，在一瞬间绽放出江流从未见过的美丽。
    可那美丽是瞬息，江流的直觉告诉他，这是属于死亡的残忍之美。
    “法明——法明——”他很想清醒，可意识似乎被那些涌入体内的东西给击垮，变得越来越模糊，即使他在痛苦，在悲鸣，也阻止不了昏迷的感觉。
    又一次，他没能保持清醒，没能陪伴法明度过最后的片刻。
    血泊重新在周围蔓延，血手攀附上来，拉着他继续下落，回到起点，继续来过。
    ——
    六耳的双手越来越软，她咬紧牙，依旧不松手。
    玄奘的意识就是前方，就在她触摸到的东西内部，所以即使再痛，她也绝对不要松手！
    经由各种负面情绪撕扯而诞生的自己，对于情感的感知更为敏感。就在刚才触及玄奘意识的刹那，锥心刺骨的痛险些把她撕裂。
    好痛，好难受......铸成她灵魂的，那些潜藏在深处的无数怨灵痴魂，似乎是得到了共鸣，开始齐齐抓挠、嘶吼、哭喊。
    好痛，仿佛万箭穿心，百蛇嗜血，千蚁啃骨......
    六耳咬破嘴唇，仍然不愿意放手。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倔强。
    终于，直到她的双手终于穿过死死缠绕在玄奘身边的悲伤，触及中心的刹那，那些炸裂的哭喊突然全部缄默。
    冥冥之中，似乎有很多的手，从各个角落里伸展，将她还有玄奘的意识一起拥抱。
    前一刻还喧嚣不止，狂风巨浪的大海，这一刻云销雨霁，徐风而过，表面只有温柔缓慢的碧波。
    六耳被这片平静的海浪包裹着，那些水波擦身而过，抚平方才所有的疼痛。
    好温暖......六耳忍不住想要轻轻蜷起身躯。
    自她出生以来就一直折磨着她的这些万千声音，安静了下来了？
    可是，为什么......
    六耳抬眼看着那些声音有了化形，还将她连带玄奘拥抱的模样，忽然间明白了什么。
    她从善良者们的怨魂中诞生，从拥有意识起，就一直承载着无数的悲伤和对万物的憎恨。也因此，她向来觉得，她注定拥有最丑陋的灵魂，会做一切最伤天害理的事。但......
    明明痛骂着拯救那些忘恩负义的人。可看到无辜受难的生命，她仍莫名想要保护。
    明明不甘着伪善者们的逍遥自在。可她仍然不愿意说一句违心话，做一件阴奉阳违的事。
    明明怀疑着世间的所谓公道与正义。可当玄奘迷惘困惑过后，她发现自己仍希望玄奘能够保持初心。
    每一次不忍后都会后悔，每一次后悔后又会再次不忍......
    六耳以前不明白其中的缘由，可现在，当她强烈希望救出玄奘，保护他，陪伴他，让他再不受伤害时......
    曾经她不明白的，终于都豁然开朗。
    原来，即使再恨，再怨，这些无数怨灵的内心深处，也仍留着一丝光明。
    原来，她的灵魂深处潜藏着的，是这样一颗汇聚了千千万万个“一丝光明”的心。
    正因为这些怨灵生前都曾是善良的，所以她才会久久无法从痛苦中解脱。
    正因为这些怨灵固执地仍想要相信美好，想要做温暖的事，想要被救赎，所以才让她倍受煎熬。
    海水再次涌动起来，却不带有任何的攻击性。随着波浪向外扩散，整个世界都在变得越来越澄澈，干净。
    六耳的双手仍抱着玄奘的意识，她怔怔看着眼前那团混沌的东西。
    她感知得到，其实是玄奘的灵魂在感觉到她的痛苦后，先一步伸出手抱住了那些痛苦的怨灵。曾经困扰在她心底的无数怨灵这才有机会互相拥抱在一起，用彼此留下的善念互相温暖。
    师父......是你拯救了我。
    即使你正在一个人痛苦，也依然会下意识想要拯救和温暖他人吗？
    六耳难以抑制滚落下一滴泪水：“师父，醒醒——”
    ————
    玄奘浑浑噩噩，看着眼前又一次开始的梦境愣神。
    可忽然间，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。
    “师父，醒醒——”
    梦境戛然而止，血手像是被惊吓到的蛇，眨眼间四散而去。
    空洞的黑暗中只剩了玄奘，他愣愣睁着眼，半晌才认出那个呼唤自己的声音。
    悟空？
    “师父，你赶快给我醒过来！”
    “我不知道你到底在经历了什么。但是，求求你，你不可以永远停留在这里！”
    “你不是说过你一定要到达西天吗？不是一直有鼓励我们不要为困苦止步吗？”
    悟空的声音，在呐喊我？
    对了，距离长安的那场灾变，已经过去有十余年之久了。
    他在认识到自己接连害死了无辜人和法明师父后，痛苦万分，却又铭记着法明临终的话语，发过誓要赎罪。
    他跟在慧远身边，脱发为僧，发誓要参透佛门真谛，救无数苍生。
    其实有无数个夜晚，他都会从噩梦中醒来，感受到懊悔与愧疚啃食身躯。
    可他不能死去。
    “师父，你告诉过我，过去的选择无法被改变，唯有承担所有的后果，为之付出代价。那么，如果西天取经是你的选择，那就赶紧给我醒过来，和我们继续往前走！”那个“悟空”的声音还在呼唤。
    玄奘痛苦的世界闯入了一道光。
    “我在等你！我们在等你！”
    对啊，他还要往前走，还要到达那个终点。
    他早已从最初的矛盾中明白，他的确不能死。除去舍身为人后的任何死亡，都会是他最大的罪过。
    因为他的命换不回长安城里无辜的人，换不回法明。
    所以他要活下去，背负这些罪责，走到西天，走到拥有佛经最终奥义的灵山！
    他一定要取到真经，救更多困苦的苍生。
    重复的梦境开始破碎，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    身上仍然压着无辜者们的命债，重若泰山，可玄奘突然觉得心底充满着力量，支撑他一步接一步，朝那个呼唤自己的人走去。
    他要醒过来，要继续往前走！
    唯有此，才能真正偿还一些他的罪责！
    “悟空！——”